纪慈:“……”
    九十四想了想,认为自己这话有些伤人,又道:“只要你说真话,我说了,不杀你,就是不杀。”
    他见纪慈还在犹豫,又认为自己太给对方好脸,于是一扭头轻声道:“不说你就死吧。”
    作势便要绞住手上的链子。
    纪慈是真怕了方才被绞得屁滚尿流的窒息感,当即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道:“我说!”
    他面对九十四实在是腿软得不行,只能在有限的行动范围内悄悄摸着墙壁靠住,屈着打颤的膝盖,咽了口唾沫,借机稍作休息:“来典当这块石头的,是当今无方门的掌门。”
    九十四没听过这名字:“无方门?”
    纪慈也看他一眼,似乎在为自己还要给这个无知的蝣人解释的事感到烦躁:“无方门,就是个以一招名叫‘金钩陷’的阵法闻名天下的门派。百年前无方门的掌门靠自己一套名叫金钩陷缚灵阵创立了这个门派,号称自己的金钩陷便是当年无相观音在沙佘关用三尖戟拿下蛇妖的阵法。”
    这一说到沙佘关,再说到无相观音,九十四的脑子就连上纪慈的话头了——不久前阮玉山才给他讲过矿山那档子事儿,顺便就把这沙佘关的名字由来也告诉了他。
    “然后呢?”九十四由审人变成了听故事。
    纪慈对他投向莫名其妙的一瞥,考虑到九十四正掌控着自己的生杀大权,只能窝囊地接着讲:“我家里有点门道。”
    他说:“其实百年前无方门创派人那套金钩陷,是来自一位神医所传授的掌法,就叫无方掌。”
    九十四问:“这创派人骗了世人?”
    “没骗。”
    纪慈看九十四脸色好些了,才敢大着胆子滑坐到地上,只是脖子上的锁链被拉扯得哗啦响。
    “不管是无方掌还是金钩陷,都是真的,当年的掌门也从未隐瞒过。只是后世无方门的弟子们为了名声,刻意将无方掌的故事隐去,大肆发扬金钩陷的阵法,以此招徕门徒。奈何无方门的弟子一代比一代不争气,只继承了开山掌门的慈悲心肠,整日养着所有入门的弟子,却惰于修炼,门中近百年除了死守开山掌门的一套阵法,全然无人肯精进技艺,或在此之上开拓钻研想法子长远发展。整个门派走到如今,只剩表面风光,内里早已穷途末路。”
    他指指九十四手里的残石片,因九十四承诺了不杀他,他便渐渐放下心来,语气也舒缓了几分:“这块残石,便是他们这一代的掌门,拿来我这里典当的。无方门如今门庭冷落入不敷出,只能靠变卖老祖宗留下的宝贝过活。”
    纪慈瞅了瞅九十四,发现对方正开口打算问他什么,他便一挑眉毛,做出一副不自在的神色:“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为何这么个宝贝,人家不拿去你易三老爷那儿典当,反而来我这儿,是吧?”
    他哼了一声,不忿道:“一指天墟生意做得大呀。什么奇珍异宝没有,顶了天的宝贝拿去一指天墟典当,也只会被你们的人鼻孔朝天地压价。同样的东西,拿到我这小门小户的地方,便是物以稀为贵,自然能得高价。”
    “他们不会鼻孔看人。”九十四握着铁链,平静地逐点反驳,“你愿意出高价,是因为你总想跟一指天墟在声望上比肩。因此同样稀有的东西,你宁可花费超出它原本价值的钱财也要拿到自己手里,再伺机广告众人。就是为了慢慢地向所有人证明,一指天墟能做的生意,你也能做,他们有的宝物,你也有。以此获得跟他们一样的威望。一指天墟做生意是为了生意,你做这桩生意,只是为了名声和地位。你与典当这块残石的人各有所需,不必拉一指天墟给自己当垫脚石。还有——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流利地说完一大段中土话对九十四而言其实是一件些许耗费心力的事,平日在宅子里,若非必要,他简直恨不得在阮玉山面前一个字代指一句话——反正不用他操心,就是不用吭声,阮玉山也怎么都听得懂他的意思。
    可到了外头,九十四又恨不得把自己的意思掰开了揉碎了同这些人交流,半点不愿意停顿或是露怯,仿佛流畅说话的能力也代表了他的一份尊严。
    纪慈的脸色跟着九十四戳破他的话变了又变,听到最后一句险些翻白眼,没好气地问:“那你想问什么?”
    九十四还是更关心无相观音:“你说无方门的创派人没有撒谎,那他的金钩陷阵法,当真是无相观音当年用来捉拿沙佘关的蛇妖的?”
    “据现在的掌门所言,这是真的。”纪慈说到这儿,又打量九十四,“你说你不杀我,绝对作数?”
    九十四垂眼看着他:“撒谎也需要慎重。”
    下半句话他没说了。
    纪慈也不问了。
    问就是自取其辱——因为九十四必定会说他不配。
    纪慈并没有在九十四面前讨骂的癖好。
    他抿了抿唇,说道:“当年无方门的创派掌门,曾进过这块盂兰残石之中,并且从里面拿出了一样东西。”
    九十四问:“什么东西?”
    “一个铃鼓。”纪慈抬头,对九十四道,“那便是解除蝣人诅咒的关键。”
    九十四愣道:“什么?”
    纪慈低头:“你不用看我,无方门来典当的掌门为了让我相信这是真正的古卷残石,就说了那么多。再多的,他也不知道了。”
    他解脱般地松了口气,撑着墙壁企图站起来,边起边道:“我后来也去打听过一些消息。燕辞洲门道深,倒是确有些关于古卷的传闻,据说这世间的残石不止一块,有的不知所踪,有的流落到各大世家或江湖门派手中。其中还有一块,是残石的告灵卷,就在红州——”
    “州”字还没脱口,纪慈突然陷入了沉默。
    并且维持着才从地上起身的姿势,垂头靠墙,一动不动。
    九十四正等他下文,见他话头中止,等待片刻还不见纪慈吱声,便问:“红什么?”
    纪慈仍是没有说话。
    九十四皱眉,顿时察觉不对,当即拽了拽手里的锁链。
    纪慈轰然朝旁边倒下。
    九十四上前拨开他脸上的头发,只见纪慈神情呆滞,双唇微张,显然是一个还在说话的神态。
    然而瞳孔却已经放大了。
    九十四伸手到纪慈鼻下。
    纪慈没有呼吸了。
    他摸了摸纪慈的皮肤和身体,不过短短一瞬,这个人皮肤已然十分冰冷,并且身体在快速僵硬。
    九十四莫名冒出一个怪异的想法。
    纪慈也许早就死了。
    他撤走手上的手链,将纪慈的尸身扛起来,在石室前后两道门之间稍作犹豫,最后选择走向那条长长的甬道。
    石室另一道门打开后是纪慈的卖场,九十四记得阮玉山同他讲过,为了跟一指天墟争生意,纪慈的卖场永远都会选择跟一指天墟在同一天开张。
    他无法保证另一道门打开后的卖场中会有多少人,又会发生什么情况。
    如若石室后的卖场高朋满座,那维护卖场秩序的高手也不会少。
    目前来看,前方这条甬道才是最安全的出路。
    至少九十四知道被纪慈赶到这条甬道外的侍从有几个,是什么模样。
    他摸出靴筒中的匕首,以防先前被纪慈赶走的人守在门口,依照自己的记忆打开石室的机关,伪装出纪慈只是晕倒的模样,将纪慈的胳膊放在自己肩上,环住人的腰,将人半是抱半是拖地带出去。
    奇怪的是,一路到头,也不见一个侍从。
    九十四拖着纪慈走到暗室口,将纪慈放在地道里,自己先从石墨的暗门中钻出来。
    天已彻底黑了。
    他一眼看见那个门窗紧闭的厨房。
    厨房前方的食肆仍旧热闹,人声鼎沸,喧哗声毫无遮掩地传到这处后院。
    不知是否是九十四今夜没吃晚饭的缘故,从厨房门缝中渗出来的香气比上次更为浓烈,更叫人闻后饥肠辘辘。
    他站在石墨前有些迷茫了。
    阮玉山将今夜的一切提前规划得太好,甚至连离间纪慈和侍从的每一句话都安排得恰到好处,这使得九十四今夜的行动十分顺利,很快便拿到了残石,以至于阮玉山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赶来跟他汇合。
    九十四回头对着地道口的纪慈尸身陷入沉思,正考虑是否把人拖出来,再想些法子吸引这里的人来到此处——说不准纪慈家中有什么高人,还能将纪慈再救一救。
    他虽憎恶纪慈行事的种种手段,但也认为自己既然答应了纪慈不下杀手,便还是有几分责任要保住纪慈一条性命。
    纵然纪慈并非死在他的刀下,但就这么看着人活生生地变作一具尸体,九十四也难以完全的无动于衷。
    就在此时,厨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他下意识窜到石墨后方的房柱边寻找掩护,同时微微探头,观测门口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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