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个老师在里面,表情严肃,在跟什么人交谈。
    冬屿侧头就看见了他,被定在原地,努力抑制住自己呼吸声不要太重怕被听见。
    少年头发很黑,五官宛若雕刻出来,带着造物主赋予的讽意。他神情很冷淡,手插进兜里,倚着墙听对方说话。
    不是席少英,而是路梁放。
    冬屿以为是幻觉,他没有穿校服,而是穿着常服,身高本来就高的缘故,其实看着挺像大人。
    他在这做什么?
    冬屿莫名感到心慌,就这么一直定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老师还是有点怀疑,瞟了冬屿一眼,“你跟她什么关系?”
    “哥。”路梁放说。
    “她妈有点事。来不了。”
    表情是有什么话赶紧说别浪费时间。
    冬屿:“?”
    第30章 双城记我想你是明媚的勇敢的
    她表情变得不自然。
    老师左右打量,问冬屿,“这真是你哥吗?我看你俩长得不太像。”
    若冬崇衍本尊在这,冬屿或许还会说句捡来的。
    可现在是他。
    冬屿只犹豫几秒,木讷地点头,“是。”
    她生怕露馅,垂眼盯着地面,窗帘之中渗入的光斑在脚底摇晃。
    路梁放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冬屿捏着袖口,胸腔中的心跳都快要溢出来了,怦怦——怦怦——
    只怪办公室太过安静。
    政务处老师说:“我们学校严禁携带智能手机进校园,都要高考的学生了还想着玩,能考上好大学吗?”
    双手背到身后长篇大论。
    路梁放没有打断他,时不时哦一声表示赞同,看着在听其实很敷衍。他对没兴趣的事就是这样的。
    冬屿悄悄侧眼。
    少年瞳色很深,额前黑发压眉,脖上青色脉络明晰,他半低头,胳膊肘边突出的骨节映在冬屿心里无法忘却。明明性情这般冷淡,给她的感觉却很温暖。
    路梁放突然说:“手机还能拿回来吗?”
    冬屿迅速低下眼。
    老师扫了眼冬屿,也没有太为难,“先写个保证书。保证下次不要带手机了。再抓到就直接停课。”
    保证书是另一种字迹,很潦草。冬屿不想被路梁放看出来,在最底下签好自己的名字,把笔交给路梁放。
    路梁放明显停顿,没有立即签字。冬屿心中一紧,有点后悔运动会给他写那张字条。
    等他也签好字,她才意识到担心其实是多余的。停顿的那几秒,路梁放压根都不关注什么字迹,而是在想签什么名字。他将他兄弟姓名拆开拼凑了个假名:冬灏。
    政务处老师没看出什么端倪,把柜子上的手机还给冬屿。
    她双手拿着手机,鼻尖泛酸。
    明明应该侥幸的。
    但又有点难过。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政务处,路梁放走在前面没有等待的意思,冬屿抬头只能瞧见他背影,嘴唇动了动。
    路梁放回头,没有看她,“你外公进急诊室了。你妈让你自己煮点饭去医院看看。”
    冬屿心蓦然被撞了一下,很快也明白了为什么是路梁放来学校,语调抑制不住着急,“我妈现在在医院吗?”
    外公又怎样了?
    不是说稳定下来了吗?怎么这么突然。
    她脖子上的围巾挡住半张脸,努力不让自己身体发抖,走廊上的冷风划过耳畔碎发,耳垂冻得要失去知觉了。
    路梁放没什么情绪,“在医院。”
    冬屿又问:“你今天还要补课吗?”
    路梁放说:“要。”
    他沉默片刻,又说:“我推过。是你妈坚持的。”
    冬屿心底泛酸,
    “没关系。”
    家里需要钱。
    正值六中放学时间,他们隔着一段距离走出校门,引来了很多流言蜚语。冬屿满脑子都是外公的事,无心关注这些。
    回到出租屋,她打开灯,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冬屿照例给路梁放倒了一杯热水,进房间给席少英打电话。
    卧室门合上,里面很安静也很暗,电话接通后那头吵闹。妈妈站在医院的某个走廊上质问冬屿手机是怎么回事。
    她解释说只是借同桌的手机查资料。席少英自然是不信的,只不过外公还在急诊室里生死未卜,连呵斥都苍白无力。
    电话的最后母女俩闹得不愉快。冬屿吃完饭后还是要去医院。
    一想到外公。她背靠着门发了很长的呆。
    回想起小时候跟外公一起在老家。
    那时天很蓝,风很轻,她出院不久,腿脚不麻利,走起来很滑稽,望着田间自由奔跑的小孩很羡慕。冬屿想,为什么被绑架的是我?以后走路是不是都这样了?
    “小岛。”
    外公在喊她。
    冬屿一瘸一拐走过去,“外公……”
    小小的她看上去很不高兴。
    外公牵着她的手,走过繁茂的花生地,“花生不被拔出来的时候,没人知道地底下是花生。人生便是这样,总是悲喜交加的,没人能保证下一步是否一帆风顺。我想你是明媚的、是勇敢的、是不流泪的。而我会陪伴你至生命尽头,这样就算小岛偶尔遇见阴雨,身上永也远有太阳的味道。”
    外公声音明明很寻常,却有一种魔力,让长大后的冬屿一抬头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小小的她胳膊腿上都是绷带,跌跌撞撞行走在花生地里,心中默念:我想我应该是明媚的,是勇敢的,是不流泪的。
    太阳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偏转,花生地里的两道身影忽然消散。
    冬屿一眨眼就回到熟悉的出租屋。室内寂静,头顶灯泡闪烁,电话手表还拿在手中。
    她告诉自己外公一定会没事的,推开卧室门,路梁放正给朋友发消息。书包拉链是开的,里面不是试卷和作业本,等下应该还要写一会题。
    她犹豫一会,问:“你吃饭了吗?我妈说我们可以一起吃,然后你在家等会。她忙完医院的事就会回来。”
    路梁放想都不想,“不需要。”
    冬屿从冰箱拿出一包火锅底料,又从底下拎出几个红色塑料袋放进温水中解冻。路梁放似没想到她晚饭吃这个,打字的手一顿,视线落在她身上。
    冬屿察觉到他的目光,只当他是有顾虑,“不用太多时间,简单解冻完跟火锅底料煮着吃就好。再放点红薯粉。”
    她说要解冻的是速冻丸子和鱼豆腐,小学门口卖的很便宜的那种。路梁放都想象不出,这怎么算是火锅。
    “……”
    差点忘了这少爷压根看不上速冻食品。
    冬屿补充道:“这样省事。”
    “确实省事。”路梁放说。
    听不出话里面有没有嘲弄。
    冬屿垂眼说:“你真不吃吗?我怕我妈骂我。”
    路梁放:“?”
    冬屿看他无法理解,解释道:“说我不管客人。自己一个人潇洒。”
    路梁放还是不冷不热,“谢谢,不吃。”
    说完他也不再搭理谁,躺她家沙发跟朋友打游戏。冬屿想起他喜欢打枪战游戏,要是哥哥在的时候说不定他们还能聊上。
    她不太懂男生之间的话题,只会说一些很幼稚的话。路梁放也不是那种会对女生感兴趣的人,尤其是在这个年纪。等长大太漫长,他们的缘分好似就只有现在这么一点。
    打开开关,锅中的辣汤不一会就咕噜噜冒泡。冬屿先下了青菜,把档位调到最高,红薯粉放在最后下。
    头顶灯泡的瓦数不高,是暖光灯,将他们笼罩在橘黄色的灯光里面。水汽从锅中升腾,杂糅在灯影中,好像是上个世纪的场景。
    路梁放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书包没带走,推门扔下一句,“朋友叫我吃饭。要不了多久。”
    冬屿才明白,他不是不想吃,而是不想跟她吃。
    她看着他背影绰绰,很久才应了声,“哦好。”
    出租屋太窄,自然没有回音。
    晚饭随便吃了点,冬屿打车去医院,外公还没从急诊室出来。她、她妈、她外婆、她弟弟,四人沉默地坐在外面,外婆一直闭着眼在祈祷,看得出近段时间很憔悴,连声音都是沙哑的。
    这是在晚上,医院的灯光很暗。冬屿跟席少英通过电话后一直在冷战。她把错题集放在腿上看,总有人扛着吊水瓶从他们面前路过。弟弟终究忍不住,“妈妈,外公会没事的吗?”
    席少英说:“会没事的。”
    弟弟又问:“爸爸和哥哥呢?怎么还不会来看外公。”
    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外婆对冬屿说:“你带弟弟下去透透气。”
    冬屿合上错题集,带弟弟去医院的楼下,那底下是个宽阔的停车场,种着很多花草树木,保安举着手电筒四处巡逻。
    弟弟贪玩,爬到高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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