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果停停手看他,又继续忙,但看得出手上动作相对刚才明显有点慌乱,“怎么玩?”
    沈世染背抵着抽屉缓慢拉开,张开手指夹出几只精巧的白酒杯,一整行码在桌面上,一杯杯注满酒。
    “坦白局。”他挑眼看夏果,“敢不敢玩?”
    不敢。
    幸在夏果对自己的酒量和酒品尚有几分自信。
    他迎着沈世染的目光,确定他是认真想跟自己玩。
    便点头说“好,”在沙发坐下,问沈世染,“具体规则呢?”
    “互相提问。”
    “不愿回答喝一杯。”
    “被揪住说谎喝一杯。”
    “直到一方倒下为止。”
    很简洁的规则。
    跟沈世染本人一样干脆明了。
    “来吧。”
    “你放我鸽子,所以我先问。”沈世染说。
    夏果抱歉地低低头,“好。”
    沈世染的第一个问题就叫夏果无从招架。
    “你喜欢我,对不对?”沈世染凝视着夏果的脸,一字一字认真问。
    夏果被他的视线烫到,撇开眼睛敷衍地点头,含糊答,“呃。”喜欢。
    应该喜欢的,夏旭德和沈富言,他背后那群人……
    每一方都在指导教育他,要表演喜欢给沈世染看,要拿住沈世染的心为他们所用。
    是喜欢的。
    “说谎。”沈世染拆穿。
    夏果没有狡辩,认罚,端起最边侧的酒杯一饮而尽。
    搁下酒杯,听沈世染又说,“你说了慌,所以还是该我。”
    “好。”夏果干哑地说。
    “你喜欢我,对不对?”沈世染一字不差地,重新又问了一遍。
    夏果诧异看抬眼看看他,确定自己没醉,没有幻听。
    他有些颓丧地往后靠了靠,像被怼进墙角退无可退的困兽,难过地仰头咬了下嘴唇。
    这次他学乖了,明白沈世染有多聪明,不是他虚情假意说句喜欢就能骗过的。
    于是干涩地摇头认罪,“不喜欢。”都是装的。
    不该喜欢的。
    他是被缴进漩涡中心挣扎不出的人,黏稠的感情一旦泄洪,便是拖着沈世染一同沦陷的命运。
    不该喜欢的。
    沈世染盯着夏果,“又说谎。”
    “……”夏果抬头看沈世染,张嘴想要解释或问点什么。
    最终还是放弃了。
    再次端杯饮尽。
    “还是该我。”
    “你喜欢我,对不对?”沈世染还是问。
    夏果沉默。
    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依照规则默默自罚了一杯。
    觉得一杯似乎不够。
    他又去拿酒。
    被沈世染按住了手。
    “三轮了,现在换你来问。”
    问什么呢……
    夏果不知道要问什么。
    关于沈世染。
    他不敢好奇,不敢提问。
    问不出问题也是违规的。
    该罚的。
    他拿起杯子,感觉不够自罚的诚意,干脆掂了旁侧的酒瓶,仰头猛灌进嗓,任凭辛辣的液体滑进口腔。
    沈世染眼底溢出疼痛。
    他悲哀地呼了口气,带着几分压抑的愤怒,夺下夏果手里的酒,“我说要罚你了吗?”
    他不想玩了。觉得后悔,觉得无趣。
    他费尽心机,却没有问出想要的答案。
    而夏果百般回避,却还是暴露了个彻底。
    谁都不是赢家,谁都不好过。
    “夏果。”沈世染叫夏果的名字,仰躺在沙发里叹息般地说,“你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最特别的一个……”
    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满嘴谎话的同时,又这么的老实。
    做错了事情刨心挖肝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却又倔强地一意孤行,明知是错也抵死不改。
    酒喝的太猛。夏果似乎有些醉了。
    他习惯了紧绷着心弦,哪怕醉酒也不胡闹。
    与他交谈,他依旧可以理智答对,只是人变得很乖,卸掉了平常伪装的浮夸外壳,显得有些脱力。
    他把脚踩上了沙发,屈膝抱住了自己,一种高度的防备姿态,把自己缩进小小的空间,团成可怜又可爱的一团。
    闭上了眼睛轻微晃动身体,像坐上了童年的摇摇马,轻声给自己哼唱没有词句的童谣调子。
    缓慢地反应过来沈世染在同他说话,把脸埋在膝头瓮声瓮气地问沈世染,“特别是褒义词,还是贬义词。”
    “中性词。”沈世染如实告诉他。
    “那就是一般的意思。”夏果有点难过地笑笑,又发狠地强调,“是最一般的。”
    第28章 你想亲我,对不对?
    夏果是心理预期很低的人。
    低到哪怕沈世染给他一句“最特别”的评价,他也会敏感地察觉到“特别”是个不含感情色彩的中性词,是基于他不易为常人所理解的行事逻辑,而不是出于感情。
    倘若叶灿做了沈世染不理解的事,沈世染会抓住他问他究竟他妈的在背着自己搞什么名堂。
    倘若林楠做了沈世染不理解的事,沈世染会认真望着他,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夏果清楚地知道,人只有面对事不关己的奇怪事物,才会不挂心地客观评价一句另类或特别。
    进而解读出,在情感领域,他在沈世染眼里依旧是个很普通很一般的人。与漠漠众生一样,隐于尘嚣,浮云般潦草地擦肩。
    他也是人,也会觉得不甘。
    可好像也仅此而已了。
    觉得不甘的时候,最多也只是想到在“一般”前边附上一个“最”字。自暴自弃地想着,既然平庸,索性就平庸到底,做个任何一方面都不起眼到极致的怪人,总也可以留下一点独属于自己的印记。
    沈世染其实没有听懂夏果在强调什么。
    他们性格底色天差地别,形成全然不同的思维模式和做事风格。
    他缺乏体验,想不明白,理解不到夏果那一层层堆叠的复杂心酸。
    沈世染不谦虚地认为自己做了很多不情愿的事,是家族利益裹挟下,豁出尊严的牺牲品。
    在他看不到的客观维度,他其实才是那个活在襁褓中的王子一样的人。
    真正肮脏的东西,沈世清甚至都没有叫他见过。
    保持个性和表达烦躁是很需要底气的事情,所以绝大多数底气不那么足的普通人都像夏果这样,老实温吞没什么脾气地活着,收敛个性和戾气,让自己看起来善意,委曲求全地与世界相处,免遭迫害。
    而沈世染是不需要的。
    复杂现实的一面有他哥一肩担起,留给他纯净的世界和烦躁的底气。沈世染忙碌的事情多数时候与夏果不同,都是上得来台面的正当业务,而夏果没有那样一位个性强悍不好惹的亲哥哥,没有人会替夏果筛选甄别,多脏的事情摊到头上都只能独自硬着头皮去处理。
    沈世染对比普通人,觉得自己活得满身腥,却从来没有意识到,倘若没有他哥幕后手起刀落,他可能要承担的比眼下的万倍还要多。
    他所在的阶层,庞大利益绞杀良知激发贪念,杀人越货都可能是日常操作。
    而他却可以身处乱局独善其身,成长到这个年纪,内心清澈到一场纸面上的联姻已经触达了他所能忍受的极致。
    沈世染可以一眼吸引到夏果,也恰是因为,他有着自己意识不到的高净透度——在他们所处的阶层,他干净得像是一件稀世孤品。
    明明身处同样复杂的金字塔尖,明明在生意场上悟性和气场都不比夏果弱,按照逻辑该活成和夏果、林楠之流差不多圆滑世故的骑墙派。
    可他却完美保全了傲气和冰冷,知世故而不世故,锋芒和原则全都健在。
    那是真正触动夏果内心,叫夏果止不住想要靠近和汲取的东西。
    不敢靠近,汲取不得,便生出了保护欲,想要护着他的纯净,不被现实污浊。
    沈世染是在情爱之事上从未吃过闭门羹的人。
    好到不能再好的自身条件和优渥的家底,面对爱慕理所当然的从容态度,精致眉眼间流转而过的不可一世的冷淡表情……
    沈世染周身像是附着层超越现实的华光,他好像不活在俗气的现实里,人望到他,会感觉像是望到一场梦,脚步虚浮地飘起来,心幽幽地酸软起来,不觉得生出想要靠近他,进而靠近幻梦的奢想。
    想在收发作业时触碰一下他写过演算草稿的纸张,想在传递资料时触摸一下他经手的文件,讲话间停顿或轻咳都会溢出叫人多想的勾引意味,小小的间接接触都会叫人生出脸红心跳的错觉。
    傲不可攀的同时,一举一动又透着性感诱惑,情感领域的沈世染,是多数人都无力抵抗的绝对上位者。
    他没有过单恋的体验,偶尔对身边某位生出朦胧的意念,向对方望一眼就会得到想要的回应,根本无需下苦工。

章节目录

30夜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耽美小说只为原作者醉妖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醉妖并收藏30夜最新章节